语言是门艺术，比如小白周围总有人说“非常人行非常事”，换成通俗话可以是“伟人伟业”，也可以是“疯子发疯了”。小白更像后者，因为他现在在问两个小家伙关于治政的问题。
有三种道，霸道、王道和仁道。霸道，以力服人；王道，以理服人；仁道，天下为公。
从小家伙口中可以得到真实，但得不到经由时间沉淀的大道理。譬如，嬴政直接选了霸道，而成蟜选了王道，没人选仁道。
其实他们都只选了一个字儿——前面的“霸”和“王”，至于“道”则无法理解。倒不如说，小白很久以前也无法理解“道”的含义。并非他完全不懂，而是在白毛浮所在的时代，“道”不是“道”，被各种翻译们改名叫作“主义”。连带着“霸道”也不是“霸道”，那叫作“帝国主义”；“王道”也不叫作“王道”，那叫作“资本主义”；“仁道”同样不叫作“仁道”，不过所谓的“主义”们加起来也根本达不到“仁道”的水平，甚至连解释的资格都没有——这话倒不是小白胡诌的，是位马姓伟人的意思。
“仁道”在另一个世界，不可一概而论。太复杂了，何况后面的“仁道”两字儿，小家伙们根本听不懂。
世上也不止这三种道，诸子百家有多少，这道就至少有多少。要晓得，百家之所以成百家，都是希望用自己的道来打造强国统一华夏结束乱世。非要把这些大道理往小看，真是掉了大。
如果儒家都是谈做人的，墨家都是搞科技的，名家都是玩儿辩论的，纵横家全是折腾公关的……那不叫“家”，叫行业协会得了。然而，“修身”“齐家”“治国”“平天下”这四点中后三个和大多数人没什么关系，于是诸子百家落到凡间大多成了修身的路数，还被删删减减。更有甚者，被不肖后人们抓着在修身也就是行为引导上的不合时宜之处批斗，以偏颇否全部，何况这不合时宜之处大多是被修改的。孟子根本不提孔子的仁道，他只讲王道——没有君王会接受仁道，但王道有可能。至于董仲舒之后，儒家死得只剩下一张皮了，而墨家更惨，他死得连皮都没有了，只剩下一些丢了核心思想的工匠。
平心而论，甭管过去多少年，在治国理政甚至是处理人类内部关系问题上，后世也不大可能在范围层面超过诸子百家。甚至很多被后世人捡起来的，从一开头就被儒家、墨家等的诸子给否掉了——那些不是人类的进步，相反是人类的退步，是在精神层面从人往猿猴方向发展的退步。那人类的进步，从猿猴往人方向发展的进步在哪儿呢？在于“仁”。这是被那个时代公认的，儒墨能成为两大显学而不是道、法、农家等等，他们在核心立意上定然不能有瑕疵，也就是反人类的部分。
扯得有点儿远了，小白定下神看了看面前两个端坐的王子——也不能叫作王子，因为他俩只是昭王的曾孙。都是公的，那就叫公子得了，那万一是母的呢？叫母子？得了，又想偏了。
关于嬴政的过去，小白稍微了解，那就是寄人篱下、生死无常，自然看谁都是无礼之辈，都是不能沟通的带着恶意的陌生人；关于成蟜的过去，小白了解不多，猜测大概是顺风顺水、衣食无忧，自然看谁都是有理之辈，都是可以细细商量的遵守规则的上等人。于是按照直觉，一个选了力量，一个选了规则。
小白笑了，该怎么说呢？他略微有点遗憾，居然真的都没选执掌力量和规则的人。赢政追求力量，但他能掌握住力量吗？成蟜追求规则，但他能修正规则吗？后者反而更可怕。掌握不了力量大可用规则辅助掌握，那修正不了规则怎么办……
白府空旷但风景不错，冶儿带着那俩去认路了。没过多久，锻儿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，疾呼道：“公子，不好了！”等她缓口气后说道：“大公子把小公子揍了！”小白脑仁儿有点儿疼，他可不是担心成蟜被怎么了，而是头疼被揍的那个找妈妈找奶奶——偏偏嬴政没奶奶找而且找妈妈没用。“小公子可有损伤？随侍有没有传信的？”他捏着鼻梁问道，哪知锻儿神色古怪，说：“小公子被揍一顿之后一点儿反应都没有……”难不成被打傻了？小白心说，而她接着解释道：“他说，自己习惯了。”小白半晌没反应过来，嘴角抽得厉害。算了，周瑜打黄盖—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，随他们去吧。
锻儿掌着灯，款款离去，后脚小白也离开正堂，他不走主干道却沿着水上长廊往后院踱着步子。
一路上白鹤环绕，长喙微张，里面吐着细舌一样的烛光，却将这冷冽的夜称得生机盎然。前方冶儿安置好两个小家伙，也心有灵犀地顺着廊桥寻了过来。两人恰好在拱桥上碰上了，仿佛萍水相逢的二人相视一笑，索性趁着夜色，倚栏歇歇脚谈谈分别已久的故事。
“公子，白天的事……”冶儿终于将藏在心里的讲了出来，可小白不愿听：“别谈这些扫兴的，我不在的日子可还安好？”“啊，都好，大家都好：先生传信，薛国一切如常；珍薇天天上学，玩儿得挺开心；白与和九儿快成对儿了；茅元拐走了扶阳，也平安回了连角城……”她一件事一件事说得很清楚。等她说了许久许久，一旁小白没说什么，只是定定地看着冶儿。从头上那几根雀尾羽开始一点一点看下去，确认一切安好，他才舒了口气。冶儿也不说了，就这么静静地坐着，看着远方的明月轻飘飘地遛着弯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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